美国总统奥巴马（Barack Obama）于6月中接受公共电视网(PBS）访问时，曾老实不客气的说，美国联邦储备（Federal Reserve）主席伯南克（Ben Bernanke）的在任时间，已经超出他自身的意愿，也超出他该留的期限。虽然他接着语气一转，表扬伯南克是一个杰出的伙伴，善于同白宫配合，让美国经济迅速复苏，但基本上只能让人觉得他只是在打圆场。大家都相信他真正要表达的是：伯南克的任期一满，就请他走人吧！
奥巴马尖锐的词锋，无不让人大吃一惊，如此不留余地的在电视上公开罢黜财经重臣，实属罕见。美联储前理事梅耶（Laurence Meyer）便说：“他实际上是当场开除了伯南克，随后才发出一张实际上无关痛痒的证书。”
伯南克拯救了美国经济
姑不论伯南克是否有功，就单从他并无大过这一点来考虑，奥巴马在电视上的措辞，难免博来薄情寡恩之讥，至少也会让人觉得他措辞不当。况且，无论是学术界、金融界或媒体，鲜少有人会对伯南克过去八年来的表现给予恶评。
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他在2008年底作出果敢、快速的反应，推出立竿见影的救援方案，将濒临奔溃的美国经济和金融市场一把救起，情况简直不堪设想。奥巴马选择以这种语气来对待一位拯救美国经济的英雄，有人自然愤愤不平。
《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US News and World Report)总编辑扎克曼（Martin Zuckerman）最近便为文指出，奥巴马已经把伯南克推到出口处。“他的谈话已经摆明，伯南克的日子屈指可数，而且他也剥夺了美联储主席自己宣布去留的尊严。为处理1930年代以来美国最严峻的经济和金融危机而奋战了八个要命的年头之后，伯南克甚至无从自己决定是否要继续连任。这种刻薄的态度是不可宽恕的。伯南克应该可以凭着他的贡献而得到尊重。”
针对奥巴马的谈话，伯南克至今并没有做出任何公开的回应。但美联储宣布，他因为有私人理由，将不会出席每年一度在美国怀俄明州杰克逊霍尔（Jackson Hole）举行的货币政策年会，成为25年来首位在年会中缺席的美联储主席，因而也放弃了在年会中宣布重要政策的权利。这未始不是伯南克无言的抗议。
明年1月届满离职
在全球市场都很想从他的口中听取弦外之音，揣度美联储几时会开始从现行的第三度量化宽松货币政策（QE3）中慢慢收手，他的缺席不能不说有点令人遗憾。当然，这已经给市场一个明确的信息：当他在明年1月底任满离去时，市场肯定要进入一个没有伯南克的时代。
奥巴马选择由谁来担任下一任的美联储主席，将决定美联储的政策导向，影响不可低估。有些评论员便认为，这很可能是奥巴马在第二任期间最艰难的抉择。
伯南克是在2006年接受前总统小布什（George W. Bush）的委任，从前任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手中接过棒子，成为第14位美联储主席。他在2010年1月首任期满时，接受奥巴马的委任，继续连任一届。在今年6月奥巴马表明无意留他续任之前，他也从未透露自己的去留。虽然在美联储历任主席之中，他的八年任期不算太短，但同连任18年、跨越四任总统的格林斯潘相比，却难免有点相形见绌。
英雄有用武之地
在走进美联储之前，伯南克长期在普林斯顿大学任教，他是研究1930年经济大恐慌的专家。同许多经济学者不同的是，他是英雄有用武之地，而不只是纸上谈兵。他在担任美联储主席不到两年，便遇上美国次贷危机所引发的金融风暴，让他有机会将因应经济大萧条的理论用于危机处理。从国家的层面来说，这场危机是巨大的不幸，但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却又是幸何如之！经济大恐慌专家碰上恐慌时代，就像英雄碰上大时代那样，可说是生逢其时。
在2008年底，正当金融机构险情不断、华尔街几乎分崩离析的关键时刻，他勇敢、果断的推出一套非常规货币政策，一方面将1万亿美元的资金注入市场，一方面确保利率下降到接近于零的水平，使得市场重振信心，投资者也迅速恢复理性，避免了一场重大的灾难。
同时，为了提振经济和降低失业率，避免美国进入经济大恐慌，他也坚持推行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继续向市场注入资金，购买各类债券。他曾经引述货币经济学大师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的比喻，在这种非常时期，便必须用非常规的手段，必要时甚至不惜用直升机在空中撒钱。
目前这个非常规政策已经进入第三轮。在伯南克的操作之下，美联储已经向市场撒了超过2万5000亿美元的资金，失业率则从当时的10%下降到目前的7.6%，但美国股市也从2009年3月开始大幅回升，今年更连创新高。显然，他的政策对于提升市场信心贡献不小，可是也难免让人担忧是否会因此而引发资产泡沫。
今年5月，伯南克透露，美联储可能会考虑逐渐减少购买债券的额度，也就是逐渐退出量化宽松政策。虽然市场不可能不知道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总有了期，即使是印钞机在不断跑动之后，也须要稍稍停顿，以便维修保养，可是全球市场闻讯后立即大幅下挫，许多市场至今仍未回到当时的高点，唯有美国除外。投资者的反应如此激烈，使得他不得不向市场承诺，只要失业率维持在6.5%之上，而通货膨胀又低于2.5%，再加上市场的通胀预期依然处于偏低水平，美联储将确保每月850亿美元的购债计划维持不变。
美国最大挑战并非通胀
对市场来说，“善解人意”的伯南克简直是华尔街的圣诞老人，比每年12月底才出现的圣诞老公公更受投资者欢迎。他拯救经济的案例已经可以写进经济教科书，他也应该可以像为经济大萧条运筹帷幄的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那样，以经济救星的姿态体体面面的走进历史。
虽然伯南克的离任几乎已成定论，但目前要谈论他的功过可能为时尚早，从学界到市场也没有什么人对他的离去感到惆怅或惋惜。既然奥巴马换将的主意已定，大家已经没有兴趣去讨论奥巴马措辞的得失以及他对伯南克的态度，而是将焦点放在谁最有可能接替伯南克入主美联储。在这节骨眼上，市场更关心的是奥巴马对美联储人选的片言只语。
奥巴马曾经透露，他心目中的美联储主席，必须既能促进经济增长，同时又能压抑通货膨胀，并确保金融市场不会出现新的乱象。这番话虽然说得丝毫不错，但基本上等于没说。换言之，他是说他要找的医生，必须能医治喉咙发炎，也能克制流行性感冒，还要在生命垂危时懂得紧急施救。即使奥巴马不提，谁不知道这些都是任何一位央行主管的职责？谁又不知道这正是美联储主席目前的艰难任务？
不过奥巴马也指出，美国目前所面对的最大挑战，并非通胀，而是偏高的失业率。这也意味着，他心目中的美联储主席，必须要有能力创造大量就业机会，实现有就业的经济增长。而事实上，这也是伯南克最关心的重中之重。
萨默斯是新联储主席大热门
过去两个月来，奥巴马已经明言，曾经在前总统克林顿内阁中担任过财政部长的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和现任美联储副主席耶伦（Janet Yellen）都是理想的人选。到了7月底，他又对外宣布，美联储前任副主席科恩（Donald Kohn）也是他考虑的人选之一。不过，他始终表明要到今年9月才作出决定。
财经界人士越来越相信，曾经同奥巴马并肩作战抵御金融危机的萨默斯，最有可能成为奥巴马最后的选择。在2009年，他曾经被奥巴马委任为美国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负责金融海啸后美国经济的复苏政策。至今，他同白宫仍有密切的联系，他也可能是奥巴马最信任的人选之一。
最近的一项调查也显示，有60%的受访者觉得萨默斯会入主美联储，认为耶伦会接替伯南克的受访者只占35%。然而，由于有三分之一的民主党参议员曾经联名致函奥巴马，请他提名耶伦，放弃萨默斯，使得他不得站起来为萨默斯说话，指出人们对萨默斯的批评有失公道。或许是奥巴马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基于私交而偏袒萨默斯，7月底时又提出科恩也是他心目中的人选，有意借此掩人耳目。如果这个猜想正确，科恩不外就是奥巴马手中的一枚闲子，而不是真正的主角。
出身经济学者家庭的萨默斯，学术造诣毋庸置疑。他的伯父就是美国首屈一指的经济学大师萨姆森（Paul Samuelson），为第一位得到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美国经济学家。他的舅舅阿罗（Kenneth Arrow）也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在进入克林顿政府内阁担任财政部助理部长、副部长和部长之前，曾经在世界银行担任首席经济学家。如果说他的履历还有不足，那便是他不曾在美联储担任过任何职务。他在2000年卸下财政部长职位后，曾经担任哈佛大学校长五年。但因为出言不逊，批评女性在数理方面的智力不及男生，最后逼得要道歉下台。
但这并不是萨默斯担任美联储主席的障碍。批评者对他的非议是，在1998年当他还是副财政部长时，曾经与当时的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和财政部长鲁宾（Robert Rubin）联手阻挡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主席波恩（Brooksky Born）管制衍生产品。次年，当他接任财政部长时，更一举取消自1935年以来便杜绝商业银行参与投资银行业务的法令。这些放松监管的措施，被视为2008年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这就是为什么从学术界到国会，对于萨默斯是否能够负起金融监管者的角色感到怀疑。
美联储能否迎来第一位女主席？
同萨默斯一样，耶伦也是出身学术界，也曾经在克林顿时代在白宫担任经济顾问。她的丈夫阿克洛夫（George Akerlof）也是经济学家，同时也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她同萨默斯唯一的差别在于她同美联储有很深的渊源。曾经担任美联储理事，也曾出任旧金山联邦储备银行行长。同时，从2010年开始，她便担任美联储副主席，在推行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方面，同伯南克合作无间。一般认为，如果她当选，肯定会萧规曹随，继续走伯南克温和、宽松的路线，她也肯定会受到华尔街的欢迎。如果她被奥巴马选中，她将是美联储百年来的第一位女主席。
萨默斯和耶伦两人旗鼓相当，都是智力和能力超凡的上上之选，遇到原则性问题时也都能坚持到底。萨默斯胜在对处理危机有丰富的经验，而且敢作敢当，勇于独排众议，但是公关欠佳。他最近曾经提出，宽松货币政策作用不大，所以他并不完全是一个鸽派人物。但也正因如此，一旦通胀上升，他会毫不留情的收紧银根。
耶伦胜在对货币政策了如指掌，始终与伯南克站在同一阵线对抗金融危机，熟悉美联储的运作，而且善于沟通和处理人际关系，这在美联储这个需要通过内部沟通来取得共识的机构，尤其重要。在这方面，她的口碑向来不错。人们对萨默斯或有微词，但没有人对耶伦的为人处世有任何疑虑。
当然，正如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Paul Krugman）所说，萨默斯和耶伦优劣明显可见，可是决定权在奥巴马。也就是说，尽管市场都认为耶伦是更好的人选，但如果奥巴马所考虑的并不是继续推行QE3，而是放慢印钞机的速度，或者是他将信任度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他的选择便不言而喻。（《时代财智》刊）
图解：最近斯诺登曝光的“棱镜门”事件不仅令美俄交恶，也使奥巴马政府内外交困。
文：郑英豪
漫画：付业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