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堡华丽吊灯的柔光里,阿兰·维奥提尔坐在金色的真丝挂毯前,谈论遥远的玫瑰战争、祖先在阿尔及利亚的冒险,抱怨法国高速公路过路费和廉价航空,似乎不愿提及真正重要的问题。
“我不否认气候变化。”穿着短袖衬衫的这个老人告诉德国《明镜》周刊,全球变暖实际上没有什么不利影响,至少在波尔多和他位于圣埃美隆产区的欧颂酒庄是这样。
在法国富豪榜上排名第273位的维奥提尔拥有波尔多最好的葡萄园,这些葡萄每年可生产1.2万瓶高品质的葡萄酒。在东京、汉堡和纽约,好年份的酒每瓶至少能卖1500欧元。他的城堡坐落在多尔多涅河的山坡上,远处教堂塔楼的轮廓映着夕阳,美得像幅油画。
“你得原谅我,我去工作会儿。”维奥提尔从精致的座椅上站起,打开地窖的门,查看贮藏在黑暗中的橡木酒桶。10分钟后,他带回一瓶售价600欧元的葡萄酒,喝了一口又吐出来。“好吧,也许越来越糟糕了。”
他不会忘记去年6月波及法国南部的冰雹。7分钟内,5000公顷的优质葡萄尽毁。“它们彻底成了碎片,或许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气候变化。”
近年来,暴雨、冰雹、干旱、高温在法国越来越普遍。气候变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或许很难被感知。葡萄对气候变化极端敏感,成了“理想的早期预警指标”。
美国南俄勒冈州大学气候学家格雷戈里·琼斯2005年的一项研究显示,全世界27个葡萄产区的气温在过去50年间上升了2.3摄氏度,西班牙、葡萄牙、法国南部的部分地区增加了4.5摄氏度。高温和干燥可能让葡萄在丰收前枯萎。
对1975年出生的菲利普·吉佳乐而言,“气候变化是个事实,尽管仍有许多人不承认”。
吉佳乐是有名的葡萄酒商。拥有酿酒学学位的吉佳乐说,他们公司用的葡萄中75%是歌海娜,但这种品种难耐高温,在成熟前过早达到含糖量的峰值,会使酒的颜色、香味和单宁受到影响。
“我们自2008年开始一直在这里战斗,一切都越来越艰难。”他告诉《明镜》周刊。
法国葡萄酒业面临危机
8年前,伊莎贝尔接管了叔叔的葡萄园。好几个星期不下雨,让葡萄园中的土壤干燥、疏松。
“夏天很热,冬天和晚上不再冷了。”这个43岁的娇小女人用粗哑的嗓音说,这对植物有害。
对伊莎贝尔来说,气候变化不是数据、论文或北极熊在浮冰上的照片,也不是遥远的海岛居民陷入困境,而是令人厌倦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会威胁到她的生计。有时,她愤怒地意识到,这是她无法改变的命运。
世界气候变化与葡萄酒大会的创始人潘乔·坎普告诉《纽约时报》,气候变化同时带来了正面和负面的影响。
高海拔地区的葡萄园将受益于不断升高的气温,比如美国俄勒冈州、华盛顿州,阿根廷门多萨省和德国莱茵河流域。
法国已经感受到来自其他国家的威胁。2013年,法国南部历史悠久的葡萄园产量下降了20%,葡萄的成熟期不断缩短,质量大受影响。“气候变化将导致葡萄酒的酒精度、酸度、糖分、单宁和颜色发生变化。”美国马里兰大学气候科学家、葡萄酒专家安东尼奥·布萨拉基告诉英国《卫报》。
这种恐慌正在世界各地蔓延。有人认为,酸度低、含糖量和酒精度高的葡萄酒“甜得发腻”。
“年纪大了,你不会喜欢那些水果炸弹。”巴黎酒店老板胡安·桑切斯告诉美国“环球邮报”网站,在法国,作为社会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葡萄酒具有可以提升而非盖过食物味道的微妙口感,而水果炸弹“简直像一顿饭”。
法国科学家塞尔日告诉卡塔尔半岛电视台:“人们喜欢13%或13.5%酒精含量的波尔多酒,但新出产的葡萄酒可能高于15度。”
酒精含量高于16%的酒在法国不再被归类为葡萄酒,酒精含量在14%至15%的葡萄酒被认为不太适合搭配食物。
“农业从来不是零风险的”
古老的法国中部庞大的城堡和茂密的葡萄园里,弗朗索瓦·布兰查德和酿酒师一道精心挑选着成熟的葡萄。他接手家族生意前,这里杂草丛生,几近废弃。
“适宜种植葡萄的地带向北移动,我相信欧洲酿酒规则将迅速瓦解。”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国际气候专家李·汉娜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上预测,到2050年,地中海地区85%的葡萄园将消失。但赛尔日认为,这样的观点没有充分考虑酿酒师的足智多谋。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瑞典酿酒。”塞尔日笑着说,“在法国历史上,人们在最干燥、最穷的地方种植葡萄。人们习惯了困难,延续了几个世纪的习惯不会改变。”
当传统法则和老酒商的经验变得毫无意义时,转基因、改变品种、改良土壤都可能有效。在异常炎热和干燥的时候,浇水可以增加葡萄产量。2006年,法国政府决定废除禁止灌溉的法规。
改变规则是要付出代价的。灌溉会增加土壤中的盐分,可能对葡萄有害。改变品种更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对葡萄种植者而言,改变品种可能是高风险行为。法国历来对葡萄酒的地域、品种等有着严格的分类,改变品种可能导致葡萄酒身价大跌。
德国盖森海姆大学教授汉斯·舒尔茨认为,主要葡萄酒产区将尽力保留数百年的传统品种。“没有黑皮诺和霞多丽的勃艮第,不是我们知道的勃艮第。”他告诉美国国家公共电台。
在许多方面,布兰查德家族的传统并未改变。周末,葡萄采摘工人牵着马,耐心地采摘。做过十几年贝斯手的布兰查德用果酱瓶喝新鲜的葡萄汁。
“我们希望一成不变、零风险,但农业从来不是零风险的。”巴黎大学气候学家马丁表示。
与布兰查德一样,许多酿酒师从容面对气候变化。“大自然就像一本巨大的生物百科全书,你每天打开一页,学习新的东西。”布兰查德告诉半岛电视台,“我们的任务就是适应。”